陳慧文的部落格

5.原宇宙

我半夜醒來的時候，前所未有的難受，好像所有的血液都衝向腦部而且沸騰了，所有的血管都繃得超緊就快要爆開。全身的肌肉都發痠無力，體內好似有火燒，體外卻如置身冰窟。迷迷糊糊中爸爸和媽媽來看過我幾次，不知說了什麼話，有幾次扶我起來吃藥，我也不清楚有幾次吞了進去，有幾次吐了出來。好像還聽到救護車歐伊歐伊的聲音，感覺到躺著被推來推去，模糊地看到幾個白衣天使的身影…….

    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，等我「醒」來的時候，發覺自己已經「回復」為「靈體」， 如果用地球的知識和語彙來形容的話，我的靈體就像淡粉紅色的雲朵，介於氣體和液體之間。

    回復為靈體時，時間和空間的概念就已經不再是地球的語言和文字所能表述的了。不過一定要說明才方便了解的話，可以說是在千分之一秒間瞥了晴羽一眼(話說回來，那時我其實並沒有眼睛的器官，但是卻有視覺的感知)，緊接著就像倒抽一口氣的感覺，突然就擴大至比兆還大的無數倍，回到了比幾兆個太陽系還遙遠的所在，那個所在，沒有適當的地球語言能表達，姑且就用我在地球上的爸媽經營的咖啡廳名稱：「原宇宙」來稱呼它吧！

    回到原宇宙時，我並沒有感到特別驚訝，因為當我回復為靈體時，也恢復了原有的記憶和習得的知識(所以接下來的敘述和思考方式，會比那個單純到有點無腦的晴羽，稍微深刻複雜一點)。靈體的壽命以地球上的觀點來說，已經是無法估算的N兆以上了，其記憶和知識，相對於地球人來說，是豐富得無法想像，就像螞蟻或細菌無法想像人類腦中的事物。但是在原宇宙中，我還是很稚嫩的靈體，就像地球上學齡前的小朋友而已。

    據佛典《大毘婆沙論》記載：「百二十剎那成一怛剎那。六十怛剎那成一臘縛，此有七千二百剎那。三十臘縛成一牟呼栗多，此有二百一十六千剎那。三十牟呼栗多成一晝夜」。這樣推算起來，一整天(一日一夜)有30牟呼栗多，也就是30X30=900臘縛，也是900X60=54000怛剎那，又是54000X120=6480000剎那。一天有6480000剎那，可以推知一剎那的時間長度是1/75秒（約為0.013秒）。

    但以「一剎那」來說明我從地球回到原宇宙的時間，仍舊太長了。勉強可以用千分之一秒，或是同時平行、超越時間、包含萬有的概念來理解。

    我所回到的是原元宇宙的其中一個境界，四面八方遼闊得望不到盡頭，氤氳著淡黃柔和的光芒，散播著清新淡雅的芳香，飄揚著輕柔悠揚的音樂，許多像我一樣輕盈的靈體，模樣是不規則又圓柔的，像史萊姆、像花朵，用莊周的話來說，就像翩翩的蝴蝶了。這一境界的靈體都是粉紅色的，只是深淺略有不同，有的泛著淡淡的金光。

     我所使用的「面板」還浮現在我面前，面板中的地球如一顆彈珠，奔忙的人們細小如塵埃。

    「面板」是靈體們學習的工具，類似地球上的平板，但它是輕透得近乎無形的，只有光影的呈現，也不需要手指去觸控，只要有靈體運用意念，便會出現在靈體的視界中，可以選擇世界和課程，設定角色的數值和腳本，身歷其境地體驗各種時空，習得各種知識。《地球歷險》是琳瑯滿目、恆河沙數的其中一款口碑中上的學習體驗，也可說是寓教於樂、角色扮演的遊戲。

    我回到原宇宙看到地球的這種經歷，其實也不算新鮮事。舉例來說，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就曾在醉酒後，偶爾因遊戲的Bug而回到原宇宙，並在面板上看到地球如一隻小蝸牛，密密麻麻的人類生活在蝸牛角上，有時還要爭鬥、甚至發生戰爭，卻不知道人的一生，只是一場極短暫的角色扮演遊戲，他回到地球後，寫出了「蝸牛角上爭何事，石火光中寄此身」的名句。古今中外，過去未來，地球人有過這種經驗而且留下紀錄的，實在不勝枚舉，只是可能因時空及文化背景的不同，使用了不同的語彙或媒介來描述，包括宗教、文學、繪畫、電影、動漫等等，在此就不一一贅述了。

我用搜尋和放大的功能，找出《地球歷險》中西元紀年2022的地球上，我的靈體因為某種Bug閃退遊戲後，晴羽這個角色載體的現況。我說是Bug，是因為我清楚記得：依據我預先的基本設定，至少還要在遊戲中體驗地球時間七十年以上才會結束。我本來以為可以再多累積一些能力值和經驗值的。

    我的靈體望著我的載體(軀體)，這個經驗同樣也不少見，很多地球人說是「靈魂出竅」或「神遊物外」。近代學者王國維在登山訪寺時曾有類似經歷，寫下了「偶開天眼覷紅塵，可憐身是眼中人」的詩句。

晴羽這個載體的初始屬性值，是我當初進入《地球歷險》時預先設定的。當然，故事的走向、終章，最後結算的能力值和經驗值，還是因學習者（或者說是「玩家」）在課程（或者說是「遊戲」）中做的種種選擇而有所差異，並不是一開始就能完全預料和控制的。

    就拿地球上的單機遊戲《美少女夢工場》來說吧！除非有攻略，否則很難控制能養出什麼樣（個性、職業、歸宿等）的女兒，更何況原宇宙的各種學習遊戲是完全沒有攻略本的。

    面板中的晴羽雖然躺在床上插著管，仍然看得出是個花樣年華的少女，白皙的臉蛋有著精緻的輪廓，濃密綿長的睫毛看得出如果睜開眼，會是雙漂亮的大眼睛；柔細如絲緞的頭髮，並不是墨汁般厚重的黑，而是輕盈的霧灰色，長長的披在肩上，末梢挑染了鳶尾藍和粉白色。那是就讀美容科的靖潔替晴羽染的，晴羽在地球的爸媽對此頗有微詞，不過在地球2022年的台灣早已解除髮禁，在晴羽就讀的高中，班上染紅、橘、綠等髮色的大有人在，教官和導師都沒意見，爸媽也只好算了。

    晴羽在昏迷後被採檢為確診，而且轉為重症，照料晴羽的醫護都穿著防護衣，親友無法來探望。不過在面板上可以看到爸媽都心急如焚，老師同學們也很為晴羽擔心，靖潔、偲瑄和宜珊哭了好幾次，令我意外的是連祺翔都偷偷掉淚了兩次。

    至於昊哲呢，他和全班同學都因為晴羽確診的緣故，而在居家隔離中，聽說晴羽轉為重診，也頗為難過，為晴羽禱告了好幾次。他是個熱血又善良的人，換成班上任何一個同學確診，他都會這麼做吧！

~~部分發表於更生日報副刊2022年